碧眼狻猊兽在剑宗山门前停下。
玉阶之上,设有禁空法阵。
化神修为之下,无论是谁,都得乖乖步行登上这九百九十九级玉阶。
这是剑宗作为九州第一宗门的排面。
蓬莱派的弟子连滚带爬地跑上玉阶,连自己的灵兽都不要了。
我拍拍狻猊兽的头:「小家伙,跑远点,待会儿别伤着你。」
狻猊兽歪头眨了眨一双碧眼,四蹄腾空,撂开蹄子跑远了。
一道钟声响起,苍茫浑厚,仿佛来自亘古洪荒。
那是宗门至宝混沌钟的声音,只在重大祭典上才会使用。
比如百年前,我只身前去封印魔渊之时。
又比如,当下谢长庚和江蓠的双修大典。
东皇派的金色凤凰驾车,绮云宗的青红鸾鸟开路。
江蓠一身剑宗紫衣,手持回雪剑,端坐车内。
今日不只是她与谢长庚的双修大典,还是她作为回雪剑主,在各大宗门前的首次亮相。
剑池名剑万千,能称为神剑的只有寥寥五把。
神剑有魂,自行择主。
被剑魂选中之人,被尊为剑主。
细数神剑的历任主人,无不是惊才绝艳之辈。
要么开宗立派,叱咤一方,要么踏破虚空,飞升上界。
回雪剑沉寂已久,上次出世还要追溯到三千年前的素玄真人。
那可是近千年来,最接近飞升境界的大能。
比上一任的流风剑主修为还要高。
因此,对江蓠这位新晋的回雪剑主,各大宗门给足了尊重和体面。
谁不敬服强者呢?
哪怕这个强者,还没有成长起来。
我冷笑一声。
回雪剑在手,又如何?
长得成才是回雪剑主,叱咤九州风云,所到之处皆俯首帖耳。
长不成便是禄蠹凡胎,纵有泼天气运,终究难承神剑之威。
别的剑主我不管,江蓠这个回雪剑主,我必要她胎死腹中!
九声混沌钟鸣余韵未过,一阵铿锵的琵琶铮鸣直冲云霄。
金色凤凰鸾驾忽然歪了歪。
青红鸾鸟冲进观礼人群,醉了酒似的左突右冲。
一片混乱中,金翅凤凰从空中一头栽下。
八宝香舆车带着江蓠径直坠向地面。
她一声惊叫,想御剑逃出。
却忘记剑宗今日为在其他宗门前扬威,特意打开浮空禁制。
她修为未到化神,即使回雪剑在手,也无法御剑飞行。
只能跳车而出,狼狈地在地上滚出几圈。
衣衫凌乱,鬓发半歪。
精心装点的满头珠翠,散落了一地,被慌乱奔跑的人群胡乱踩踏。
「大胆!何人敢在我剑宗门前放肆?!」
不愧是九州大陆第一人。
单是一声怒喝,就让人真气翻涌。
匆忙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。
我弯了弯唇角,祭起手中残剑狠狠一劈。
凛冽的寒光一闪,伴随着咔嚓一声。
千万年来象征剑宗脸面的宗门石碑,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中,裂成两半。
上半截沿着切口缓缓滑落,在临界点轰然倒塌,溅起一地尘土。
我捂住鼻子,一脚踩上石碑。
踩上这九州第一宗门的金贵脸面。
为首之人一声暴喝,携九天雷霆之怒:「找死!」
我转过身,目光从容地扫过在场众人。
人群渐渐起了骚动。
「是我看错了吗?这,这不是衔霜剑主吗?」
「怎么可能?衔霜剑主为了天下大义,百年前便已经殒身魔渊,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」
「……不会是来抢婚的吧?可别忘了,衔霜剑主赴魔渊前,与流风剑主有道侣之约,后来她殒身的消息传来,流风剑主失魂落魄,颓废数十年呢!」
「不可能是衔霜剑主!你们瞧她手里的剑,不是衔霜,是把生了锈的普通断剑呢。」
「可没道理啊,普通的剑能劈开剑宗的宗门石碑吗?」
谢长庚对周遭的声音恍若未闻,怔怔地看着我,一步步走下玉阶,语调喃喃:「大师姐……」
我目光从他脸上扫过,没有停留,而是径直越过他的肩膀,聚焦在为首之人铁青的面容上,扬眉一笑:「父亲大人,好久不见。」
九州大陆第一人,剑宗宗主陆明昭,是我的父亲。
百年后第一次相见。
没有热泪盈眶,也没有嘘寒问暖。
他指着我脚下的宗门石碑,眸光凛冽锋锐:「你这是在做什么,疯了不成?!」
我故意抬脚踩了踩,露出满意的神色:「听闻剑宗新得了一位剑主,大办喜事,春风得意,偏我落霞宗最近出了个孽徒,弑师夺宝,满门举丧。贵宗大喜,我宗大悲,对比分明,我心眼小,心里头不痛快。恰巧我师父前几日下葬,坟前尚缺一块上好的石碑,我看剑宗宗门这块守山石就不错,雨打风吹,千年不倒,为我师父守墓勉强够格,只是稍微大了些,我只好自己动手。」
父亲咬牙切齿:「孽障,找死!」
我举起手中残剑,对准他身后神情惊怔的江蓠,吊儿郎当地笑道:「确实找死,我与师弟师妹千里赴剑宗,找的就是江蓠之死!」
衔霜虽断,剑气犹存。
寒锐的剑气锁定之下,江蓠全身发颤,脸色白得像雪,手中的回雪剑几乎握不住。
我嗤笑一声:「身为回雪剑主,却连我衔霜断剑之威都抵挡不住,回雪剑落在你手里,当真是明珠蒙尘。」
江蓠又羞又恼,一咬牙,双手握住回雪剑,抵在身前。
只是神剑认主,不代表就可以与它心意相通。
未经历漫长的磨合期,就妄想控驭神剑,只会遭到剑魂的抵触。
果不其然,回雪剑在江蓠手中极不配合,逼得她左支右绌,险些划伤自己。
我瞅准时机,一记残剑挥过去,关键时刻却被流风剑挡住。
流风剑刃与衔霜残刃相互碰撞,发出尖锐的爆鸣。
我咬紧牙关:「让开!」
谢长庚紫衣玉带,牢牢挡在江蓠的身前,双唇抿紧,眼睛却不敢看我:「大师姐,收手吧,衔霜已断,如今你并非我的对手。」
想当初,谢长庚还是我领着入门的,一身剑法修为都由我传授。
后来即便他得到流风认主,每次切磋也被我用衔霜压制得死死的。
如今剑刃交接间,残剑在流风剑的步步紧逼下,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。
谢长庚眼中闪过一丝不忍:「大师姐,不要再倔了,满门弟子都在,我不想让你难堪。」
我心头火起。
明明江蓠就在身前一尺之遥,伸伸手就能宰了,偏偏中间杀出个谢长庚。
偏偏他说得没错,凭借手里的残剑,我确实打不过有流风剑加持的谢长庚。
然而,也不是没有办法。
软的怕硬的,硬的怕横的,横的怕不要命的。
一寸短一寸险,端看有多豁得出去了!
我突然撤力,放弃抗衡迎面刺来的流风剑,手中残剑朝着江蓠心口狠狠掷去。
拼着一条胳膊不要,今日也要将这欺师灭祖的孽徒斩于剑下!
谢长庚大惊失色,手中剑刃一偏,我左臂一阵剧痛。
与此同时,眼前幽蓝的剑光一闪。
是父亲的帝白剑。
千钧一发之际,衔霜残剑被帝白剑击飞,险之又险地擦着江蓠的脸,当啷落地。
尽管如此,衔霜寒冽的剑气还是在她左颊上留下一道又细又长的伤口。
江蓠还没从方才的惊魂中缓过神来,眼神有些呆滞。
殷红的血顺着她苍白的脸流下来,弄脏了身上绣有回雪剑纹饰的剑宗紫衣。
我捂着鲜血淋漓的左臂,痛快地大笑:「用我手臂一点小伤,换回雪剑主一张脸,值!」
衔霜剑造成的伤口,出了名的难愈合。
表面细细一条,实则入肉很深,由于剑气残存,就算愈合也难免留下疤痕。
江蓠平日自负容颜清冷绝尘,如今一听,顿时急怒攻心,晕了过去。
陆明昭脸色如黑云压城。
他向来把颜面看得比什么都重。
本想借着流风、回雪两位神剑剑主的双修大典,在九州各大宗门前炫耀剑宗的实力,没想到却被我搅得天翻地覆,连宗门前的守山石碑都没护住。
「剑使何在?给我把这个孽障送进刑律堂,听候发落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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