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7年。
M国。
下午一场大雨浸透土壤,湿润的凉风卷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越过窗栏,常韵耸了耸鼻子,手上雕刻工具精准复刻脑海里栩栩如生的白色小花。
常韵是国际上最有名望的华人珠宝工匠大师白伟良的关门弟子之一,另一位是常韵的师兄翟程敬。
十年前,常韵爷爷病重,常韵父母想把她接到身边,却不敌她爷爷临终遗愿,希望把这个颇有天赋的小孙女交给惺惺相惜的朋友白伟良教导。
就这样,常韵来到陌生的M国。
“咚咚咚——”
因突然的敲门声,常韵分神,手上工具一沉,下一秒,白色花瓣断裂,掉落在工作台上。
常韵轻轻吐出一口气,她还是做不到不受外界因素影响。她放下手上工具,活动僵硬的手腕。
房门直接被推开。
是翟芯颐。
翟芯颐是翟程敬的妹妹,也是常韵唯一的朋友。
翟芯颐今天穿了一条肉粉色纱裙,看上去仙气飘飘,却也难掩她毛躁本性。
她踩着高跟鞋,步子大:“韵韵,你怎么还没换衣服?晚宴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。”
常韵抬眼看窗外,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漆黑,一轮皎月高挂右上角。
她垂眸,看着桌上薄如蝉翼的花瓣,意有所指:“我雕了三个小时,现在因为你......”
翟芯颐见她这委屈模样立刻投降,双手合十做道歉状:“这次算我的错,是我打扰你了,你想我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可以。”
说着,她把常韵从工作椅上拉起来:“但是你现在,快点去换衣服,然后陪我下楼参加晚宴。”
常韵被推着往房间走,半转头问:“为什么非得我去?”
“你先跟我下去。”翟芯颐不愿意说。
常韵回到房间,打开衣柜。
她选了一条奶油白色的绸缎连衣裙,长度到小腿中部,腰间压褶收紧,胸前风琴褶点缀,单边蝴蝶结肩带设计,温柔中平添灵动。
这条裙子,是常韵今年生日,她妈妈送的。
翟芯颐坐在床上,嘴里发出‘啧啧’声,不吝赞扬:“你就说你穿白色最好看吧?”
这话常韵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,她没搭话,打开首饰盒,拿出珍珠耳钉戴上。
这对耳钉,是她爸爸送的。
翟芯颐走过去,从镜子里打量常韵小脸。
常韵是长形鹅蛋脸,脸型线条流畅,廋却有胶原蛋白,有古典气韵,又带着一丝幼稚。
她眼睛不算大,双眼皮也不太明显,眼型偏圆,眼角微微下垂,很多时候显得无精打采,却又感觉乖纯、柔弱、慵懒。
她鼻子线条柔和,有点清冷感,却因为微微偏圆形的小嘴,娇羞盖过了清冷。
她不是一眼惊艳的容貌,甚至一打眼会觉得有些寡淡。
但不可否认,她身上有种古典、柔美、幽婉、恬静的书卷气,比美艳乖张的容貌更吸引男人的欲望。
翟芯颐抿着唇角,语气有些失望:“我的好姐妹,你什么时候才能谈一场恋爱啊?”
常韵戴耳钉的手一顿:“怎么又扯这个话题?”
“不谈恋爱可惜了。”翟芯颐拿起梳子给常韵打理头发,“我要是男人,我就和你谈恋爱,我愿意被你迷得神魂颠倒。”
常韵:“......”
翟芯颐弯腰,脑袋搭在常韵肩侧:“韵韵,你知道吗?就你这张脸说什么我都信。”
常韵垂下眼睑,不客气的拍了一下翟芯颐额头:“你正经点吧!”
翟芯颐笑了两声,看见常韵扣上首饰盒:“你只戴耳钉,不戴其他首饰吗?”
常韵:“不戴,我只想当隐形人。”
翟芯颐拉着常韵往外走:“隐形人,快点吧。”
宴会早已开始。
常韵和翟芯颐站在楼梯拐角处,高处的水晶灯折射出斑斓彩光。
常韵视线扫过会客厅,客套的推杯举盏中,很快找到中心。
白伟良坐在桃木椅上,身穿中式传统长衫,胸口是夺人眼球的天然冰种翡翠观音,配满绿翡翠蛋面钻石吊坠。
他笑眼眯眯,配上花白的络腮胡,显得脾气和蔼。
他周遭围了一圈人。
能靠近他而坐的,都是些年纪稍大的,有身份地位的珠宝行业商人或者有名气的珠宝设计师,没座位的大多是年轻人,一副小辈之姿站在两侧,时不时和他们一起举杯。
常韵扫了一圈那些人身上所戴的饰品,确实样样价值不菲,但却不足为奇。
白伟良旁边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招手,一个年轻的女人立马上前。
男人对着白伟良介绍道:“白先生,这是今年BrightPearl(明珠)的铜奖获得者,吴云姗,是个很有天赋的华侨女孩儿。”
BrightPearl(明珠)是国际性的珠宝设计大赛,在行业内含金量非常高。
吴云姗半蹲身子:“白先生您好,能见到您,是我的荣幸。”
白伟良微微抬手扶起吴云姗,面色慈和:“我看过你的设计,很有想法。”
男人趁热打铁:“云姗一直很仰慕您,希望能跟着您多学习学习。”
白伟良摆手,委婉拒绝:“我都60岁了,半截身子都入了土,我那两个徒弟让我天天糟心,我还想多活几年呢,实在有心无力。”
男人说:“白先生说笑了,您看您身子骨多硬朗,再说了,Mr.翟可是行内最有潜力的设计新秀。”
周围的人分分应话,说着翟程敬近两年的耀眼成绩,却无人提及常韵。
众人都知,白伟良有两个关门弟子。
翟程敬,今年24岁,近两年斩获多项珠宝大赛桂冠,在行内已经小有名气。
而另一位只听说是个华人女孩儿,叫Cynthia(辛西娅)。
有传言说辛西娅是天才少女,白伟良要在最恰当成熟的时机推出她的作品;也有传言说辛西娅天资有限,白伟良不愿意让她出来丢人现眼,才一直藏着掖着。
对于众人对翟程敬的夸赞,白伟良抹了一把胡子:“程敬确实不错,可我还有个不争气的小徒弟呢。”
听到这里,翟芯颐低头闷笑,胳膊肘靠了一下常韵,调侃她:“听见没,你个不争气的!我看白爷爷就是你最大黑粉吧!”
常韵半拉着眼皮,轻轻叹气。
翟芯颐见她无精打采,立马改口安慰:“白爷爷就是推辞那个吴云姗,不想收她,才那样说你。”
常韵抬眸,看见翟芯颐双手比了个大拇指:“韵韵,你是天才!”
常韵被她逗笑。
翟芯颐见常韵笑了,挽住她胳膊:“你看那个吴云姗。”
常韵看过去,她还站在白伟良旁边,恭恭敬敬的模样。
常韵:“她怎么了?”
翟芯颐:“你觉得她漂亮,还是我漂亮?”
“......”
“韵韵,快回答我。”
常韵根本没仔细看吴云姗,坚定回答:“自然是你。”
翟芯颐又问:“你看她脖子上的项链,你怎么评价?”
常韵往楼下走,从各个角度鉴赏后,道:“我觉得,这个设计太过堆砌,反正我不太喜欢。”
翟芯颐满意的笑了:“是嘛,她也不过如此。”
常韵嘴角抽了一下:“你叫我下来,就问这个。”
翟芯颐笑得明媚:“对。”
常韵无语。
常韵:“你玩儿吧,我去工作室再练一会儿。”
翟芯颐拉住她:“别呀!你整天闷在工作室,人都快废了。”
“......”
“待会儿我哥要来,说是找你有事,你再等等。”
常韵抬眸扫过大厅,微微蹙眉:“这里太吵了,要不我去花园,师兄到了你来叫我?”
她音调轻轻的,配着她的脸,就像撒娇。
翟芯颐无法拒绝,应了声“好”。
白日时,常韵在花园中心的亭子画图稿,后来回工作室才发现落了一只铅笔。
那套工具,是常韵妈妈寄过来的,她现在想去找找看。
花园不太大,种满了茉莉花。
石阶小道还未干透,皎洁的月光印上去,感觉很是滑溜。
常韵微微提着裙摆,沿着蜿蜒的石阶,一步步靠近亭子。
她拐了个弯,脚步一顿,抬眸看见亭子里坐着一个人。
一个男人正对她而坐,嘴上咬了一支烟。
他手上有小团星火,抬手靠近烟头,微偏头,微蹙眉吸了一下,烟只点燃。
接着,他甩了甩手上的火柴,星火熄灭,只剩一缕青烟,徐徐消散。
火柴,点烟?
常韵想,他可能需要一只打火机。
常韵靠近,眼睛明亮,一点也不掩饰的打量亭子里的男人。
男人也闻见脚步声,抬眸看着她,沉着的吐出一口烟雾。
常韵走到亭子前,嗅到较为浓厚的雪松味。
她感觉自己像是入了一片寂静阴寒的森林,而前面是一扇木门,木门后,是有壁炉的温室。
可是她撞进男人的视线时,却瞬间感觉木门后那间温室的壁炉,是没有火的。
他看上去,倨傲冷淡。
常韵收回视线往亭子里走,礼貌开口:“您好,我找东西,希望没有打扰您。”
这个男人看上去不是纯正的亚裔血统,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中文。
但常韵没在意,直接提着裙摆蹲下身找东西。
卫景曜手指夹着烟只,轻轻搭在桌子另一侧,侧垂眸看着她。
小姑娘穿着白色裙子,头发柔顺的滑落到肩膀两侧,露出的后颈皮肤很白。
后颈线条更是漂亮。
常韵抬起头,正对上男人自上而下灼灼的视线。
常韵被这么直勾勾的盯着,愣了两秒才开口:“麻烦您坐另一边,我东西可能掉这里了。”
男人未收视线,手腕靠在桌面上,食指轻轻敲了一下烟只,烟灰掉落在精美的纸盒上。
他做这动作时,手背骨微微凸出,竟有些好看。
微风穿亭过,常韵回过神,唇瓣微张,刚想用英文再说一遍。
男人却在此刻有了动作,他站起身走到另一边坐下,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只,散漫的比了个“请”的姿势。
常韵说了句“谢谢”,低头又找了一圈。
没找到。
她有些失望的抬头,正对上男人胸口的位置,那里有一枚黑钻胸针。
常韵视线上移,和男人对视后缓慢的站起身靠近他坐下。
鼻尖,有淡淡的雪松味混合淡淡的烟草味。
不难闻。
常韵:“您需要打火机吗?”
男人收回视线,侧脸轮廓坚硬,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:“不需要。”
“或者您需要其他的吗?我都可以帮您。”
卫景曜眯了眯眼睛,他嘴角笑意扩大,却显得比刚才淡漠:“不需要。”
常韵舔了舔唇,又靠近了些:“您是今晚的客人?”
卫景曜看着这个搭讪的姑娘,微微蹙眉,他吸了口烟,吐出的烟圈还未消散,手上的烟只已经被摁灭在火柴盒上。
常韵见他看着自己不说话,又开口问:“您怎么在这儿?”
卫景曜随意找了个借口,偏着头看着庭外:“听说白先生养了一园子的茉莉花,来沾沾眼。”
常韵转头看向花圃。
喜欢茉莉花?
这就好办了。
常韵走出亭子,高跟鞋踩进花圃淤泥里。
夜色下,花圃是黑色,她站在石槽壁灯旁,白色的裙子被折光染成青色。
小姑娘弯腰折了两株茉莉花,转身看着他,不施粉黛的小脸笑得有点好看。
卫景曜脑海里闪过一句诗词。
——环佩青衣,盈盈素靥,临风无限清幽。出尘标格,和月最温柔。
他扯了扯嘴角,转眸看着远处那轮明月,心道:终归是月亮添彩。
常韵走到男人身旁坐下,把花放在他面前。
两株茉莉花,还带着水珠。
卫景曜抬眉,提醒她闯祸了:“你不知道白先生最心疼这花?”
“知道。”
“那你还折?”
常韵嘴角上翘:“我没事,您喜欢就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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