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柏言顶顶腮,像是被眼前的一幕气笑了,刚要重新拉过我的手,被谢灼一把推出了门外。
谢灼比周柏言小了七岁,但一直有健身的习惯,两人针锋对决,竟也毫不输阵。
周柏言估计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这一天,气急败坏地踹着木门。
沉闷的声音传入耳中,也惊起一片云雀。
谢灼不知什么时候套了件衣服,埋头在纸上记着数。
他的狼尾贴合颈部,又在发梢处微微翘起,垂着眼眸,一丝不苟地画着「正」字。
「这个门是个老古董,一脚一百万,到时候让他赔。」
我望着他纸上的字迹,忽地笑出了声。
谢灼循声抬眸看过来,我捏了捏被摔碎的手机,干脆接过笔,玩起了小纸条。
「赔,让他赔!」
「手机也得让他赔,我拿去修,你先用这个。」
他写完,在抽屉里拿出一个新手机。
谢灼家里,全是没拆封的名牌手机、衣服。
这件事,我本来不太理解,他妈妈花大价钱从国外买回来的,为什么不用?
直到周柏言去国外找何晚晴那天,给我带回来了一款限量版包包。
退给周柏言,他也不要:「送给我女朋友的,哪有收回来的道理,不值几个钱,收着吧。」
后来,我连包装都没拆,扔到了角落里。
我讨厌这种弥补,就连带着对它也感到厌恶。
后来,再看到谢灼家里没拆封的东西,我也就见怪不怪了。
为什么?
为什么道歉还总是走捷径呢?
我摇了摇头,没有接过他的手机。
谢灼似是看透了什么,埋头又翻出了一款老式手机,漫不经心地递给我。
「等手机修好了,我把钱一并还……」我写着写着停了下来,抬眸看了他一眼。
谢灼正凑近看着纸条,我回头,刚好对上了他琥珀色的眼眸。
他喉结滚动,微微偏过头去,不自然地逗弄着笼中的鹦鹉。
「我教你几句手语吧。」
我转了笔锋,缓缓落下几个字。
7
谢灼学习成绩很不稳定,不是第一,就是倒数第一,全凭心情。
一个月后,我去一中参加家长会,老师语重心长地拉着我。
「他这孩子,聪明,学什么都快,但我觉得,除了特殊教育,他最需要的是心理辅导。」
他妈妈找到我们学校,确实是病急乱投医了。
比起根本派不上用场的手语翻译,他真正需要的其实是心理辅导。
但是他每次都很抗拒,还非要拉着我才肯去。
几次下来,似乎也没有什么效果。
我和老师握握手,抬脚朝屋外走去。
刚出门,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周柏言不知为何,会出现在一中校园里。
我想绕开,却被他抬手拦了下来。
「那天的话……只是和朋友开个玩笑,分手的事情,我可以当作没发生。」
他眼底微青,单手插兜,不自然地从身后掏出一款新手机。
「手机赔给你,写点什么吧?」
我看着他微颤的眼睫,脑海中却很难将他和那天的周柏言重合在一起。
他当时跷着腿,被众人簇拥着,说的明明是:「哦,我忘了她是个哑巴。」
怎么现在,又低声下气地求我写点什么给他?
「我想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,若只是为了那档子事,我还用忍三年?」
「林听,只是些气话而已。」
「……」
他说得低声下气,言语间,却依旧是傲慢的。
我抬眸看着他,拿出谢灼借给我的手机慢慢打着字。
周柏言也是少有的好耐心,垂眸看着我。
「你送我的包,还有其他东西,都没有拆,改天我打包寄给你。」
「我说了,那些是送你的。」
「我不要了。」
我不要了,你,我也不要了。
你给的,我从来都受不起。
你朋友对我的态度,就是你在他们面前对我的态度,不是吗?
「而且我们已经分手了。」
周柏言不知被哪句话刺激到,手掌钳住我的双臂,慢慢收紧。
「林听,我说了,我没同意,还有那个姓谢的……」
周柏言话没说完,何晚晴踩着小高跟打断了他。
「柏言,怎么在这里啊?林老师也在啊,怎么不在自己的学校,跑这里来了?」
何晚晴话说得熟络,仿佛那天恶语相向的人不是她一样。
周柏言微微松开我,蹙起眉转身朝她看去:「你来干什么?」
「周伯父说要请我吃顿饭,欢迎我回国,你不在场可怎么行?」
说罢,她好似才想起还有个人在现场。
「林老师正好一起去吧,听柏言说,你们交往三年,还没见过家长啊。」
她眼尾上扬,得意地向我炫耀。
「何晚晴!」
第一次,周柏言对她,言语间没有了往日的温柔。
可真是奇怪,明明那天,喜欢她喜欢得要紧。
春日清风徐徐,我靠在栏杆上,静静看着她表演。
旧手机摔坏了,不能把她发我的消息当面给两人看,着实是一大损失。
我看着眼前心思各异的两人,心中渐渐有些烦躁。
回想过去的二十几年,我忽然觉得,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。
不然为什么总是差一点呢?
我以为可以在福利院安然长大的时候,一场大火烧毁了我唯一可以称作「家」的地方。
我以为可以和周柏言白头到老时,才发现不过是黄粱一梦。
我眼尾泛红,迎着风拨弄着耳边的碎发。
一抬眸,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谢灼。
他一头火红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。
好好的手语,让他打得和法术结印似的。
我眯起眼睛,才终于看清了他的话。
他站在阳光下挑挑眉:「按 F 键,带你逃离世界。」
8
我和谢灼跑到江边的时候,天边火红的落日斑驳地穿过云层,洒在江面上。
耳边风声打着浪声,滔滔不绝地灌入耳中。
周柏言换着号码打过来,我干脆直接关了手机。
「今天谢谢你了。」我朝他打着手语。
他确实聪明,才一个月的时间,就把常用的手语都学会了。
谢灼背靠在栏杆上,漫不经心地摇摇头,我抬手,揉了揉他柔软蓬松的头发。
江边晚风将他的发丝送到我的掌心,酥酥麻麻的。
谢灼忽然愣住,抬眸看着我:「你的病好些了吗?」
这次换我愣住了。
我本以为这件事,只有我和徐念知道。
大概是和周柏言在一起的第三个月,徐念陪我去做了心理咨询,一些尘封的记忆才渐渐复苏。
「排斥亲密的肢体接触,小时候应该是被虐待过。」
「她是后天变哑的,是吧?」
「患者部分记忆缺失,大概是小时候没有多少人听她说话,听力没有受损已经很幸运了。」
「快速建立亲密关系,或许比吃药更管用。」
「……」
也正因为这个,我和周柏言分分合合时,徐念掀掀唇,最终也没说什么。
可是……整整三年,症状居然也没什么缓解。
「第二次去心理咨询的时候,不小心看到的。」
谢灼昂起头朝后仰,喉结在我眼前上下滚动。
「书上说,抱着玩偶睡觉,或许能有所缓解。」
他比划完,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,每年过生日,谢灼都会送我一人高的玩偶。
我推脱礼物太贵重,他挠挠头,依旧笑得满不在乎:「收下吧,朋友不要的。」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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