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念回到松香院，更衣洗澡，已经深夜了。

她睡不着，搬了藤椅在屋檐下半躺着，拿姬宜年送给她的那把小小玉竹折扇打风。

女佣桑枝走过来，低声说：“小姐，我替您扇风。”

苏念闭目养神，想着心事，摇摇头：“去睡吧，你今天累了一整天，明日还要当值。”

桑枝：“我不累，陪您说说话。”

苏念没什么想说的。

她很平静。

她心中有道坎。祖父那些教导，深深刻在她骨头上。

她每次对付旁人，手段不肯松懈半分。可心底发怯，总感觉自己在辜负祖父，违背他的意愿。

现在，苏念终于有了底气。

祖父一生行医，救的性命，可能也就上百人。

而苏念，一晚上救了三百人命，她提前把祖父交代给她的“仁慈”做完了。

她内在的想法，和她现在的处境，倏然因这件事而平衡。

苏念彻底放下了包袱。

“桑枝，我有点开心。”苏念的目光，穿过屋檐，望向盛夏的夜穹。

一轮明月，悬挂在远处的树梢，将银色月华洒向庭院。

庭院的花草树木，都沐浴在这样的琼华里，安宁又静谧。

重生以来，苏念第一次觉得高兴。

发自内心的愉悦。

她把自己内在逻辑的头绪，终于理顺了。

“开心就好，小姐。”桑枝笑道。

程嫂、冯妈、半夏和白霜，陆陆续续也起床，围在她身边。

她还有这么多人。

她不知冯妈和桑枝的秉性，也不知白霜的忠诚，但她相信她们对她很好；而程嫂和半夏，是她的至亲，不是血脉亲人却胜似亲人。

她有了很多的温暖。

“今晚月色好。”苏念说，“我好久没见过这样好的月。”

“快要立秋了，夜里逐渐凉快了。”程嫂笑道。

苏念猛然睁开微微睐着的双眼。

“什么时候立秋？”她问得很急。

程嫂被她吓一跳：“二十四立秋。”

苏念：“……”

没几天了。

她记得姬宜年说，让她立秋之后去陪他。

她为了摆脱他，答应了，只是一拖再拖。

“我算不算救了他的命？”苏念自问，“能否和他谈条件，让他放过我？”

若姬宜年非不信她，她也没机会表现。

她跑去嚷嚷有埋伏，姬督军只当她神志不清。

哪怕姬宜年力挺她，姬督军当时也不太相信；另一个师长，更是说了好些风凉话。

不算她救姬宜年，而是姬宜年给了她一个表现机会。

苏念咬住唇。

“……弄一碗小馄饨吃？”半夏突然说。

苏念回神：“这么晚？”

“厨房还烧火，预备着大老爷的宵夜。”半夏道。

苏念：“拿点钱去厨房，让厨子给我们下六碗。”

半夏道好。

冯妈和她一起去了。

很快，她们端了小馄饨回来。

几个人围坐着吃了鲜美的小馄饨，胃中饱足。

苏念沾了牙粉刷牙，重新洗了脸，这会真困了。

腹中有食，脑子就不会胡思乱想，人沉甸甸的安逸，她很快睡着了。

翌日，杭城日报有了头版头条，关于“明德戏院‘行刺’案”的消息。

这天下午，青帮副龙头去喝茶，在街上被军政府的副官打成了筛子。

接下来几日，报纸天天都在说此事。

大家茶余饭后，也在讨论青帮和军政府的纠纷。

“会不会动乱？”

“两派打架，咱们小老百姓遭殃。”

三天后，青帮和军政府议和。

青帮把洪溪海堤的六处码头让给军政府，割地求饶。

“青帮被压了一头，往后恐怕要处处受制于军政府了。”

“青帮势力庞大，没那么容易被压住，只是一时落了下风。往后的日子，有得斗。”

不管怎么说，这次的事，军政府不仅仅无人伤亡，还收获颇丰。

又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，情报是督军府义女苏念提供的。

“厉家这位四少奶奶，是金柳先生的传人。她不仅仅医术高超，还能掐会算。”

这话，也传到了厉公馆。

佣人们私下里议论。

桑枝出去打听了下。

“小姐，的确是满城皆知，大家都夸您。”

“说您是军政府的福星，好像是姬督军亲口说的。”

苏念的功劳，没有被埋没。

她点点头：“挺好。”

也许过几天，督军会奖赏她。

姬宜年应该也得到了不少好处。从青帮那边抢来的六个码头，可能会有一半成为他私人的。

现如今铁路还不是很多，码头是最重要的交通枢纽，日进斗金。

苏念有点羡慕。

她也想发财。

厉家自然也人人听说了这件事。

一开始只知道是军政府和青帮扛上，不成想苏念被牵扯其中。

“姑姑，她怎么这样爱逞能？”尹婉清嫉妒得面容扭曲。

苏念那么庸俗的一个人，凭什么运气这样好？

好事总让她赶上。

“且看着吧。她虽然出风头，也得罪了青帮，往后的日子未必好过。”大太太脸色也难看。

苏念在军政府的靠山，越来越强劲了。

督军都夸她了。

她这个“义女”，恐怕要越来越深入人心。

厉大太太有点压不住她。

偏偏厉云州又回国了。厉大太太预想的计划，每一步都失败，导致她捉襟见肘。

“姑姑，我们如何能利用她？”尹婉清说，“既然她有了名声，何不借她的东风？”

厉大太太收敛心神，笑了起来：“婉清，还是你脑子好。我们的确可以借她的东风。她是厉家的四少奶奶，她的声望不用白不用。”

尹婉清：“姑姑，厉家门第抬高，三哥能不能娶督军府西府的小姐？我能否嫁给军中高官门第？”

大太太心中发热。

的确，她可以借苏念的高台，把自己两个孩子捧上高位。

“我们需得筹划一番。”大太太说。

尹婉清点头。

厉云州则失眠了。

他去了松香院。

只是敲了院门后，被佣人阻拦在门外。

佣人说四少不在，少奶奶不待客。

“我不是客。我只是来恭贺她。”厉云州道。

半夏还是阻拦着：“三少，真的不方便，您请回吧。下次四少回来了，您再来做客。”

厉云州恹恹回去了。

大太太很快听说了，吓得心惊肉跳，又要不动声色。

同时气得半死。

她生气的点，有点不同寻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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